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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不能破壞的房頂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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寂靜的午後,鹿鹿推門而入,把包扔到對面的床上,厚厚的外套上帶著一身濃重的寒氣。楊墅歪過腦袋看她,見她神色平靜,只是依然不怎麽主動跟自己說話,不是恨,也不是厭惡,只好像是一種怪異的尷尬。

“下雪之後,天突然就冷下來了是不是?”楊墅問。

“廢話,都快過年了,能不冷嗎?”鹿鹿給自己倒了一杯開水,雙手握著水杯,坐在另一張床上,雙腿伸直,眼睛凝視著鞋子似乎有點出神。

“唉,又一年匆匆結束了。”楊墅感慨,“跟你商量件事,春節在我家過。”

“在你家過年?”

“我跟我爸說過了,他也很希望你能在我家過年。”

“不。”鹿鹿擡起的眼睛又垂下了,繼續看鞋。

“幹嗎不?你已經沒有至親了,難道除夕夜一個人過嗎?”

“有什麽不可以的,現在我每天都一個人在家,挺好的,自在愜意。”

“可除夕夜畢竟不是平常的日子呀,在那種團圓歡鬧的氣氛裏,一想到你的孤獨和淒涼,我的心裏實在是太難受了。”

鹿鹿擡起臉,感激地看著楊墅:“你用不著同情我,真的,謝謝你的邀請。但我去你家和你們一起過年,會很不方便的。我會有壓力,心裏會有負擔,本該是輕松的除夕夜,反而因為拘謹和尷尬讓自己很累。”
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所以你提前幾天去我家,盡早融入我們家裏。”

“那叫什麽?我又是你的什麽人呢?”鹿鹿淒楚地笑了笑。

“你過來一下,讓你看樣東西。”楊墅伸直手臂,手指張開抓向鹿鹿。

“看什麽啊?神神秘秘的。”鹿鹿不情願地起身,慢吞吞地走過來。

楊墅雙手抓住鹿鹿的雙手,猛一用力,將鹿鹿拉倒在自己的身體上。鹿鹿嚇得“啊”的一聲大叫,手忙腳亂地試圖站起來。

“你發什麽瘋,壓到傷口啦。”

“沒事,傷口早好了。”楊墅緊緊地摟抱著鹿鹿。

鹿鹿姿勢古怪,難受地趴在楊墅的身上:“你讓我起來,到底要看什麽?”

“看我對你的愛。”楊墅擡頭親鹿鹿的嘴。

“你別這樣,怎麽這麽不正經呢,這兒是醫院。”鹿鹿掙紮著要擺脫楊墅。

楊墅只是熱烈地親吻鹿鹿。

病房的門忽然被推開,楊墅和鹿鹿驚得同時把目光投過去,見孟浩無比震驚地看著他們。

鹿鹿趕忙站起來,退到另一張病床邊。

“孟哥,你來啦。”因為緊張,鹿鹿的聲音是顫抖的。

空氣又清冷又黏稠,走在外面,像有一把蘸了一種叫冰凍的物質的刷子,快速全面地刷著暴露在空氣裏的皮膚,刷上一層,立即變硬,冷的滋味像無數釘子似的往每一個毛孔鉆。楊墅穿著短款羽絨服,呼出由無數細小冰塊結成的白霧,走進電腦城。

楊墅走進久違的熟悉的店鋪,兩個女孩還以為他是顧客,問他想看什麽樣的電腦,她們可以幫忙介紹。魏姐叫了楊墅一聲,快步走過來,用中年女性特有的那種親切的口吻,問他什麽時候出的院,身體恢覆得怎麽樣。

楊墅笑說恢覆得跟沒住過院似的,然後把魏姐拉到一邊,小聲問她孟浩最近如何。

“小孟都要快被你給氣瘋了,回來後說你在玩弄他,把他當成傻子耍。”魏姐說,“當時他情緒相當激動,還說要找人收拾你呢,不過被我給勸住了。小楊啊,孟哥人不錯的,你怎麽能這麽對他呢?我感覺你是挺靠譜的人啊,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呢?”

“我來找他,就是要跟他解釋一下的,當時他轉身就走,根本就不聽我的解釋。”

“人家是公子哥,從小到大沒受過欺負,你這可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羞辱啊。”

“魏姐,你說我是那樣的人嗎?我估計他肯定是不會聽我解釋的,如果有機會,你幫我跟他解釋一下。這事吧,不能說我一點責任沒有,從某種角度來講,我確實是欺騙了他,我不對的地方我認錯,我道歉。

“是這樣的,我和鹿鹿是在大學後期間談的戀愛,那時孟浩已經畢業走入社會了,當然是不知道的。後來我和鹿鹿之間出現了異常激烈和尖銳的矛盾,就分手了。鹿鹿這個人如果你了解她,你會知道,她很好,命卻很差,活得非常艱難,也非常辛苦。她沒有父母,奶奶和姥姥這樣的至親也都死了,是個孤兒。她有很嚴重的失眠癥,工作壓力又大……還有一些其他的不幸。我想說的就是,她很可憐。我們分手是分手了,可我依然是同情她的,希望她能找個有錢的、對她好的男朋友,以後能有個好的歸宿。

“孟哥適時地出現了,我真心希望他們倆能結婚,所以還幫孟哥出了不少主意。我沒有媽,我爸的身體又不好,還得上班,親戚少又都不大指望得上,所以住院期間,沒人照顧我,只有依靠鹿鹿了。臥病在床的人情感脆弱,敏感又容易陷入回憶。她每天照顧我,特別辛苦。我們這麽朝夕相處,也就難免重拾舊情。魏姐,我想你應該可以理解的吧?”

魏姐點了點頭:“當然,對於你們,這沒什麽。可對於孟浩來說,這樣的解釋,恐怕還是顯得很勉強。”

楊墅嘆息一聲:“你幫我轉告孟哥,我只能跟他說一聲抱歉了。”

“他出遠門了,最近不在銅城。”

“柏藍呢?”

“你不知道嗎?柏藍受到你的牽連被孟哥給趕走了。”

“跟她有什麽關系?”

“這個傻孩子在勸孟哥時,不小心說出她之前知道鹿鹿是你女朋友的事,孟哥怪她知道了還故意替你隱瞞,是與你合夥玩弄他,氣得把她給趕走了。”

“是我害了柏藍。”楊墅感到難過,心亂如麻地離開店鋪。

走出電腦城,寒風撲面,難以呼吸,楊墅轉身以背對風,戴起背上的帽子。

楊墅給柏藍打去電話,好一會兒她才接聽,問她在幹嗎,為何接聽得這麽遲,她笑嘻嘻地解釋說剛才在接待一個顧客。楊墅很好奇,問她在幹什麽,為什麽要接待顧客。她說她在德惠商場一樓的紅豆糕點店上班,昨天找到的這份工作,今天第一天上班。

楊墅掛斷電話,打車去了德惠商場。一走進商場大門,便能看見紅豆糕點店。小小的一家店,在進門左手邊的一個狹長地帶。他自然是知道這家店的,以前每次來德惠商場,都會在進門後先把目光投向那裏,因為撲鼻而來的香氣實在是讓人無法忽視。

紅豆糕點店的櫃臺後面站著三個女孩,都穿著精致的制服,還戴著在楊墅看來有些卡通風格的帽子。她們像櫃臺裏的那些樣式繁多、精巧漂亮的糕點,甜美得似乎散發著和糕點一樣溫暖甜膩的香氣。柏藍出現在他的視線裏,笑著沖他揮手。

看著柏藍的形象,楊墅忽然楞住了。與她共事那麽多天,沒有一刻能像當下這一刻,被她的甜美形象瞬間打動。糕點散發的似乎是醉人的香氣,這香氣是一只攫人理智的手,輕輕把理智的弦一抓,人便恍恍惚惚入了幻境。這很像夢幻的童話世界,非常美妙,很容易讓人為這個世界裏的一切怦然心動。

楊墅走到柏藍面前,看著她的微笑,他的心裏升起一種覆雜難言的滋味。

“抱歉啊,把你給連累了,出了那種事,你怎麽也不給我打個電話說一聲。”

“有什麽好說的嘛,再說,我心裏美著呢,你知道我最喜歡糕點的,喜歡做,也喜歡吃,我最近準備攢錢買烤箱呢,等買了烤箱我就能做糕點給你吃了,我跟你說過我喜歡糕點的是不是?我跟你說過要做糕點給你吃的是不是?”

“是的,你說過。”

“這工作對我來說,比賣電腦可強多了。”

“看出來了,賣電腦的時候你沒這麽樂呵。”

“那可不,你看這些,多好啊,你看看想吃什麽?”

“我最近胃口不好,吃甜膩的東西惡心。”楊墅很覺溫暖地笑笑,說,“什麽時候下班?我請你吃飯,不能白讓你受了這麽大的牽連。”

“楊哥,你怎麽還過意不去了?該過意不去的人是我呀,你是因為我才住院的,多虧老天爺保佑你,不然多危險啊。”

“你到底去不去?請你吃好吃的,不想去嗎?”

“不不,想去,嘿嘿。”柏藍翻著眼睛想了想,“不過我想吃你親手做的菜,又酷又好吃,關鍵是平時想吃也吃不到啊。”

“沒問題。”楊墅自然慷慨地說道,“晚上下班後你直接回家,我買了菜去你家找你。”

月光傾城售樓中心對面,一碗城面館。

鹿鹿的筷子斜插在面湯中島嶼般的面條間,閉著眼睛,胳膊肘支在桌沿,手在慢慢地揉著太陽穴的位置。店鋪朝北,陽光不怎麽照得進來,所以窗外那個小雪人並不擔心會很快融化消失,她的神情可謂悠然自得。

“頭疼嗎?”楊墅知道她經常頭疼。

鹿鹿輕輕搖了搖頭:“也不是疼,只是有點兒漲。”

楊墅伸手握住鹿鹿的手:“最近的睡眠好嗎?”

鹿鹿幅度稍大地搖著腦袋:“不好,差不多每天都得後半夜快兩點才能睡得著。”

“要不今晚我去陪陪你吧,像以前那樣,給你講故事,你不是說我的故事催眠效果不錯嗎?”

“你能接受我了嗎?還是算了,我怕你會做噩夢,我算是你的仇人吧?”鹿鹿擡起眼睛,將有點酸麻的胳膊收到桌子下面,略歪著腦袋,定定地看楊墅。

楊墅的身體輕微地顫抖了一下,忽然喪失了表達能力,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,感到有點焦急:“我愛著你,你也愛著我,我們之間卻有一道無法回避的深淵橫在我們之間,我想努力嘗試飛躍深淵,可能成功,也可能墜落,但我想努力嘗試一下。”

鹿鹿的手已經反握住楊墅的手,目光變得明亮有力,說:“也許有一天,你不會愛我,我也可能不會愛你,但至少我們現在還愛著對方,這是好事,可能還有挽回的餘地。”

“當然有。”

“已經是第N次對你說,只要我還愛著你,那扇門就會一直為你開著,你想走進來就走進來,如果有一天當我發現,你在欺騙我,我會堅決關上那扇門。”

“我怎麽可能欺騙你。”楊墅深情地註視著鹿鹿,“就算我們之間沒有了愛情,我也不會去傷害你,因為我們之間不只有愛情,還有別的。比如感激,我清楚你為我做的,已經超出了愛情的範圍,現實生活裏,不計較我沒有車,沒有房,沒有工作,沒有健康,還義無反顧地養我的生活,養我的尊嚴,養我的夢想的女人,除了你,還能有誰?所以你知道嗎?我和你在一起時,雖然會爭吵,但我從來都清楚,我對你是需要充滿感激的。”

“也許是因為我一無所有吧,沒有家庭的壓力,沒有世俗的監視,所以很輕松。也許並非每個女孩都那麽物質,那麽世俗,那麽現實,她們往往是因為一種結構組成覆雜的壓力。我是一片沒有後顧之憂的樹葉,被風吹到哪兒就算哪兒,哪裏都是我的歸宿,不需要退路。”

兩個人說了許多,都很動情,未來的希望也被重新點燃。

走到店外,午後的冷風挑釁地吹著他們發熱的面頰。

“晚上一起吃飯嗎?”鹿鹿站在馬路邊問楊墅。

“不了,我晚上在家和我爸一起吃。”楊墅腦子裏出現的,是柏藍的臉。

“好。”鹿鹿橫穿馬路,朝月光傾城快步走去。

楊墅來到菜市場,買了些菜,於天黑後敲響柏藍住處的房門。

“我剛到家,你的速度可真快。”柏藍彎著眉毛笑。

屋子裏很暖和,這個小區的供暖相當好。

“時間不早了,抓緊時間吧。”楊墅捋起衣袖,開始到廚房裏忙碌。

“楊哥,你指揮我,不然我不知道幹什麽,怕礙事。”

“不用了,你別在廚房裏搗亂就行。”

“那怎麽行,那我不成大爺啦。”

“那你就當一回大爺吧,我給你當回奴才,你只管瞧熱鬧。”楊墅站在水池前,用盆洗菜,“對了,你為什麽一個人住?一個小女孩,多危險啊,又不方便。”

“我不愛在家裏住,一看到家裏人就煩得不行。”柏藍靠著衛生間的墻壁,嘟著嘴。

“為什麽呢?”

“他們對我不好,我總和他們爭吵。”

“這又是為什麽呢?”

柏藍嘆口氣,說:“不為什麽,我的出生就是一個悲劇。魏姐沒和你說過我家的情況嗎?我爺爺、我奶奶、我爸爸都有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,所以我媽把我生下來後,我和我媽都不大受待見。我媽生下我沒幾年就病死了,剩下我一個人,自然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。”

楊墅說:“那個年代的通病,現在不一樣了。”

柏藍說:“我爸他們家著急要兒子,很快又娶了一個老婆。這個老婆用我奶奶的話講,也真夠爭氣,一生就生了個大胖小子,把全家樂的喲,唉,多麽悲哀無情的一家子啊。一年又一年,我弟弟長大了,特別乖,連我都喜歡,更別說那些大人了。就這樣,我弟弟更加被視為家庭的珍寶。而我的性格,楊哥你也知道,用奶奶的話講,就是咋咋呼呼的一個傻丫頭,自然越來越不被家庭所重視。”

楊墅說:“你只是年紀問題,隨著年齡增長,社會閱歷增多,自然會變得聰明穩重。”

柏藍說:“可我就知道,隨著我的年紀長大,脾氣也在長大,我越來越不能跟他們在一起生活,除了爭吵還是爭吵。家裏是待不下去了,就只好搬出來住。可搬出來住我那後媽才不會給我支付租房子的錢呢,所以只能靠我自己掙。我一個正在讀高中的女孩要怎麽掙錢呢?只能輟學打工。我知道家裏人對我上學的態度,家庭不算富裕,供兩個孩子讀書吃力,要是做出選擇,想都不想用,肯定是保證讓我弟弟上大學。我一想,唉,我還是有點兒自知之明吧,於是在高中畢業後,連高考也沒有參加,拿到畢業證就到社會上打工去了。”

楊墅同情地說:“不難理解你的心情。”

柏藍無聊地去給她養的魚換水。

楊墅站在陽臺上,看著眼前呼呼響的鍋,眼前浮現出似曾相識的情景。

曾有多少個這樣的晚上,陽臺四面都是黑夜,像一副透明的棺材懸浮在宇宙之中。楊墅揮舞炒勺,聽著抽油煙機的噪音,感受日覆一日的“拔劍四顧心茫然”。

孤寂之中,工作勤勉的鹿鹿回到家中,防盜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是那麽生動好聽,給人以喜悅和希望。“回來啦?”“親愛的,你猜今晚我給你做了什麽?”“今天是不是特冷?”無論鹿鹿這一天有多麽疲憊,當她嗅見楊墅親手做的飯菜的香氣,聽到楊墅關懷的問候,必定身心瞬間被一種幸福的感覺籠罩住,臉上綻開笑容,高高興興地積極回應。

冬天,同樣是冬天。寒冷,同樣的寒冷。楊墅和鹿鹿在吃飯時爭吵起來。楊墅那時當然對鹿鹿有時會突然失蹤而耿耿於懷,即使堅信鹿鹿的品性不會做出什麽對不起他的事。

“我終於知道上周三你去哪兒了?”上周三是鹿鹿失蹤的日子。

“你什麽都知道。”鹿鹿面有不快,這是他們之間的敏感地帶,最好別碰。

楊墅用一種得意的語氣,扯謊說:“我跟蹤你了。”

“是嗎,怎麽沒凍死你?”鹿鹿面無表情,夾了口菜吃,試圖轉移話題,“說真的,這裏的供暖可真不怎麽樣,穿毛衣在屋子裏如果靜止不動,時間久了都會感到涼颼颼的。”

“我獨自在家,冷就冷點兒吧,你和那個男的暖和不就行了。”

鹿鹿強忍怒氣,把筷子放在碗上:“楊墅,飯吃得好好的,你最好別沒事找事。”

“我不是沒事找事,是有事找我,找我和你,找你和那個男的。”

“有完沒完?”鹿鹿的語氣很沖。

“你有完,我就有完。”

“你說吧,楊墅,看到什麽你說,別陰陽怪氣的,敞開了說。”鹿鹿抱住胳膊。

“沒必要說,這屋子裏只有我們倆,你知我知,我們心知肚明,說出來就沒勁了。”

“你知道,我可不知道,你最好還是說。”

“你和那個男的,打車到了一個地方。”

“到哪兒了?繼續?”

“到哪兒了你自己知道。”

“到一家酒店開房了,對不對?”鹿鹿氣鼓鼓地說。

“這可是你自己說的。”

鹿鹿的呼吸粗重起來:“我就那麽不值得你信任?”

“《倚天屠龍記》裏殷素素臨死前對張無忌說過,永遠別信漂亮的女人,你這麽漂亮,什麽事幹不出來。”

鹿鹿噌地站起來,激動地用手指著楊墅:“楊墅,今天你必須給我說個明白,我都能幹出來什麽事?我怎麽對不起你了?你憑什麽編造謊言汙蔑我?”

楊墅忽然覺得自己很無聊,有些過分,本來好好的,何必唱這麽一出呢,和諧已經來之不易,自己卻在隨手揮霍。

“你心虛了?”如果楊墅不說話,這被他莫名其妙挑起的矛盾也就過去了,可他偏偏嘴巴不受控制地冒出這麽一句,終於徹底把鹿鹿給惹火了。

“你知道我有多累嗎?你知道外面有多冷嗎?你知道路有多滑嗎?你知道你的話有多讓人灰心嗎?我辛辛苦苦經營我們的生活,換來的卻是你這樣的猜忌和鄙夷?我還努力個什麽勁兒啊,我們都別活了,都餓死算了,日子不過了……”鹿鹿哭喊起來,用手砸一旁衛生間的墻壁,越砸越用力,單薄的墻壁發出擂鼓一樣的聲音。

“你發什麽神經!”楊墅站起來大聲說。

鹿鹿的情緒越發激動,雙手扶著衛生間的墻壁,把額頭朝墻壁上撞去。

咚,咚,咚……

“你這是幹嗎啊!”楊墅沖上去抱住鹿鹿。

鹿鹿傷心地大哭,嘴裏亂七八糟地嚷嚷著什麽她受不了了之類的話。

“你別這樣,我道歉,剛才是我不對,我不該胡說八道。你還不知道我嗎,我這人嘴不好,就愛順嘴瞎扯淡,你別生氣,我知道你有多累,我知道外面有多冷,我知道你有多傷心……”楊墅抱著鹿鹿,語速飛快地勸道。

鹿鹿淚流滿面,一把將楊墅推開。

楊墅跌坐在客廳裏的沙發前,身體差點碰到茶幾的桌角。

“我不活了!我不活了!”鹿鹿打開門,瘋子一樣嗚哇亂叫著跑出去。

楊墅慌忙爬起來奔向門口,踩著鞋子一瘸一拐地往外跑,下樓梯時因為鞋子不跟腳差點滾下去。又站穩身體,把鞋子穿好,才繼續艱難地往樓梯下面追。跑出樓道,看到鹿鹿正邁著只穿了一雙棉襪子的腳,連跑帶顛地朝小區門口而去,背影黑得像滴在紙上的墨汁。

“鹿鹿!鹿鹿!”楊墅大聲呼喊。

冬夜寒氣逼人,冷酷異常,因為沒穿外套,凜冽的北風似瞬間把楊墅的身體穿透。他的視線裏全都是黑點與黑影,移動著的只有鹿鹿的背影。鹿鹿在小區門口滑倒了,這使得他能很快追上她。

“你冷靜冷靜,我錯了,鹿鹿,我嘴賤,我嘴真的很賤,我說的話你別在意,都是我瞎編的,我能不信任你嗎?”楊墅把身體冰涼的鹿鹿從地上拉起來,摟在懷裏,鹿鹿的身體在他的臂彎裏瑟瑟發抖,“跟我回去吧,我以後再不跟你瞎說八道了。”

鹿鹿只管抽噎,不說話。

楊墅把鹿鹿背起來,往回走,發現自己更瘸了。

鹿鹿趴在楊墅的背上,聽著楊墅粗重的喘息,已經平靜下來,偶爾會抽抽鼻子。在楊墅走進樓道時,她終於開口說:“我知道這樣很不好,但我保證,總有一天,我會告訴你的。”

“你不告訴也行,我信得過你。”楊墅說。

經過晚飯時的一陣鬧騰,到夜裏十點多鐘時,楊墅困倦得厲害,躺到床上就進入了夢鄉。後半夜時迷迷糊糊醒了,看見鹿鹿正靠著床頭摟著膝蓋坐在黑暗裏一動不動。他疲憊不堪地摸到手機,看了一眼時間,是後半夜兩點。

“又失眠了?”

“沒事,想點兒事,你接著睡吧。”鹿鹿的聲音有點沙啞。

楊墅努力睜了睜眼睛,坐起來,把鹿鹿摟到自己的懷裏:“不要胡思亂想,不要心思太重,很多事情就是走一步看一步,想太多也沒有用。”

“是啊,可就算不想事情,也還是會被噩夢驚醒。”

“什麽樣的噩夢?說給我聽聽。”

“算了,亂七八糟的。”

“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。”

“嗯,好啊。”

於是楊墅打著哈欠,悠悠講道:“這件事發生在很多年前。有一只烏鴉在空中飛行,因為口渴難耐,到處找水喝,可是怎麽也找不到。後來它終於發現一個瓶子裏有半瓶水,把嘴伸進去喝,夠不到呀,急得它什麽似的。它想啊想,突然,想出一個辦法,地上有很多小石頭,把小石頭投到瓶子裏是不是……”

……

柏藍走進廚房,為了使聲音大過煮菜的噪音,不得不提高音量:“韓哥,你喝啤酒還是白酒?”

“我不喝酒。”

柏藍走到客廳,打開冰箱門,這時茶幾上的手機響了,是楊墅的手機。她走過去見屏幕上是鹿鹿的來電顯示,見不是外人,就想也沒多想地接聽了。

楊墅端著炒勺走進廚房,往盤子裏盛菜,見柏藍拿著他的手機往茶幾上放,奇怪地問她:“你拿我的手機幹什麽?”

“鹿鹿姐剛才給你打過電話。”

楊墅的心驟然一緊:“她找我幹什麽?”

“她沒說幹什麽,我接電話說你在我家做菜呢,她突然就掛了電話。”柏藍一副感到古怪的神情,“她好像不大高興,你們是不是又鬧矛盾啦?”

“哎喲,這下完了。”楊墅急得差點把炒勺扔到地上。

“怎麽了?”

楊墅放下炒勺,跑到客廳,穿上外套,揣起手機,急急忙忙跑到門口穿鞋。

柏藍摸不著頭腦,在楊墅身後催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。

楊墅羞愧慌張地說:“別問了,不關你的事,我辦了一件荒唐事,自己給自己挖了個陷阱。”

年是越來越短了,楊墅記得小時候,要到正月十五,滿大街的商鋪才會正常營業,現在卻是恨不能過了除夕就開張。他坐在一碗城面館裏,靠著窗,看窗外匆匆的車輛與行人,看破爛的積雪與垂死殘存於空氣中的年味,一根接一根地抽起煙來,心慌得厲害。

年前,他在這家面館裏見了鹿鹿最後一面,從此再沒有她的音信。當時他從柏藍家跑出來,打鹿鹿的手機,打不通;跑去鹿鹿的住處,她不在;跑去月光傾城,她也不在。從此,他每天都深陷在這種循環之中,打鹿鹿的電話,去鹿鹿的住處,去月光傾城,可直到除夕夜,也沒能聯系上鹿鹿。

他來到杜宇家,讓杜宇幫忙尋找鹿鹿。彤彤卻說不用找,肯定找不到的。他提出報警。彤彤最後說,不必報警,鹿鹿之前給她打過電話,特地叮囑不用找她。他問彤彤是否知道鹿鹿的所在,彤彤說不知道,但他覺得彤彤有可能是在騙他。

杜宇的車終於出現在面館門外,見到楊墅的第一句話便是:“知道我找你幹什麽嗎?”

楊墅看杜宇的神情是有點興奮的,便說:“給我介紹工作嗎?”

“不是工作,不過已經是新的一年了,你有什麽打算?”杜宇在楊墅對面坐下來。

“沒什麽打算。”楊墅無精打采的,實際上在杜宇看來,用萎靡不振形容更為恰當。他的手無聊地擺弄著打火機,有點不耐煩,“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?電話裏又不說,神神秘秘的,還說是好事,彤彤生了嗎?”

“沒生呢,不過快了。”杜宇的嘴角一斜,果然浮現詭秘的笑容,“看來鹿鹿的失蹤沒給你帶來多大的打擊嘛,我要是你,問的第一句話一定是,有鹿鹿的消息了?”

“有鹿鹿的消息了?”楊墅的身體瞬間向前傾斜,急切地註視著杜宇。

“有消息了,鹿鹿失蹤的那段日子是去大學時的同學雨婷家了,現在已經回銅城了。”

“真的?”

“我騙你幹嗎啊。聽彤彤說,鹿鹿回來後打算自己創業,不再去上班,要用自己的積蓄開一家化妝品店,雨婷在外省就幹這個,鹿鹿特地跟雨婷學的。”

“那現在她在哪兒?”楊墅站起身體。

“具體在哪兒我可不知道,應該在對開店進行著各種前期的準備吧。”

楊墅快步朝店外走,哪裏還坐得住。

“你幹嗎啊?你去哪兒啊?我剛坐下還沒吃東西呢。”杜宇吵吵嚷嚷地追出去。

楊墅和杜宇先來到鹿鹿的住處,敲了半天門沒有反應,應該不在,然後就開始漫無目的地到處找她。總覺得當車拐過某個街角時,就會一眼看見鹿鹿那熟悉的背影。

找了好長時間,再不好讓杜宇開車繼續陪著找下去,楊墅就讓他回家了,自己則來到鹿鹿的住處,在門口等她。

在門外等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,尤其在寒冬的東北,時而坐,時而蹲,時而站,時而走動地等待在樓道裏,一直等到快半夜,還是沒有等回鹿鹿。對門的住戶一定非常不安,不時有腳步聲移動到門後,應該在通過貓眼看楊墅,一定是把他當成了不速之客。

感覺糟糕透了,楊墅實在等不下去,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,就準備走。走之前,註意到防盜門旁的樓道墻壁是刷過白色塗料的,於是掏出鑰匙,在墻壁上給鹿鹿留言。心中有千言萬語,表達時卻發現有的只是感覺,並沒有真正的千言萬語,實際上想想也是,有什麽可說的呢?但他還是打算寫些東西,想讓鹿鹿知道他對她的想念。

金屬的鑰匙,能輕易地在白墻上留下痕跡。斟詞酌句,慢慢寫起來,寫的無非就是對那個誤會的解釋,以及對她始終未變的心。

他寫希望她能面對他,共同解決眼前的困境,因為躲避或者說逃避下去終究不是辦法。

他寫希望她能給他最後一次機會,愛情走到這一步已經這麽艱難,所幸他們心中的愛都沒有改變過,何必要去浪費彼此的情感。

諸如此類,雖然矯情肉麻,可有時唯有肉麻才能更為直接地表達心中的情感。

就在楊墅寫了一大片字準備結束的時候,鹿鹿住處的防盜門突然開了。鹿鹿的頭從門縫裏探出來,正小心翼翼地往樓道下面看,卻一眼看到了楊墅,驚得楞住。

“你……你沒走啊,你在幹嗎?”

“原來你一直在家啊。”

“你在我家門口守了大半天到底要幹嗎?”

“我找你,我要解釋,我……”

鹿鹿厭煩地打斷楊墅:“你別跟我廢話,我不想聽,你張嘴就是謊言,包括以前去北京參加比賽什麽的,滿嘴胡扯,再信你的話簡直就是侮辱我自己。我問你,你在墻壁上寫的是什麽玩意?我告訴你,你少亂寫亂畫,對我的名聲不好。”

“鹿鹿,你聽我解釋。”楊墅走過去。

鹿鹿要關門。楊墅迅速把手伸進去,結果門就像一只大嘴,立即把楊墅的手給咬住了。

“哎喲!手,我的手。”楊墅疼得叫起來。

鹿鹿趕忙把門打開:“你有病啊!”

“你是要夾死我嗎?我有話說。”楊墅的左手捂著右手,疼痛使他臉部的肌肉扭曲,說話便沒什麽好氣,“聽我說幾句話會死啊。”

鹿鹿聽了楊墅的語氣,登時惱火起來,猛把門拉合,可這時為了防止她將自己拒之門外,楊墅的腳已經快速地伸了進去,門關閉的時候,正好把那只腳給夾在門裏。

“哎喲,腳,腳,我的腳啊。”楊墅的手抓住門邊,哀聲連叫。

“你到底想幹什麽!”鹿鹿氣憤地嚷嚷起來。

楊墅像一張油滑的宣傳單,順著門縫往門裏面溜。鹿鹿一邊用手往外推,一邊警告說自己要報警。楊墅死皮賴臉地往裏擠,終於擠到門裏,反手把門關上。

“你給我出去!聽見沒有?你這叫私闖民宅。”

“鹿鹿,你只聽我說一句話,只說一句,說完我就走。”

鹿鹿對楊墅怒目而視,抱著胳膊,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。

“快說。”

“第一,我一直愛著你,只有你,沒有愛過別人;第二,沒有一次撒謊是因為背叛你和傷害你,至於上次,是因為柏藍因為我丟了工作,我為了表達歉意,要請她吃飯。正好我廚藝好,就上門給她做菜,可怕你誤會,就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,我和她什麽都沒有發生,我和她之間什麽都沒有;第三,如果我們重新開始,我想過了,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躍過那件事的鴻溝,一定會躍過去的。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愛情戰勝不了的東西,真愛無敵。”

楊墅一口氣說完,氣喘籲籲。

“這是一句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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